「我明明記得車子停在這。」綠色的施工圍籬在右側延伸,碰觸老舊房舍後便來個大右彎,彷彿有潔癖的貴婦人突然的繞道而行,直到下棟舊公寓後再次右轉,到了市場的巷口再右彎,圍出巨大的正方形,隔出格格不入的區域,它高傲得獨立於此,周遭的羨慕目光更滋養出未成形的壯闊華麗。鷹架上懸掛著偌大的廣告布幕,上頭是用中國書法寫著的巨型【覓】字,【您最佳的住處】用印刷體小小落款在右下,狂風在高處肆意拍打,不時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響也讓行草字體在空中更顯狂野,落寞。

 

我左顧右盼的沿著圍籬走著,便尋不著跟隨多年的復古小車。前個晚上,返家已是月娘高掛的夜半,駕車在這人口密集的區域尋一個歸處,談何容易,只好將就著用距離換取時間,沒想到離家越遠,反而越空曠,機會也多了起來。

 

我的車去哪了

 

雖已老大不小,不至於連昨天車停何處都記不得「難不成被偷了?!」正因擔心而加快腳步的同時,眼前出現了一座小沙丘,沙丘攀爬上圍籬的頂端,讓高傲的建物和這世界有了聯繫,艷陽反射著細沙的金黃,稍稍刺痛了我的雙眼,再看似緩緩流動的沙丘底層,有個半露的橡膠物件,圈著鋁製的造型鋼圈,走近後,我蹲下撥開周圍掩蓋的沙粒,一個如同北極星閃耀的白色十字就印在上面,沒錯,是復古小車的輪胎。

 

頓時,我一陣氣結「施工歸施工,但不能把我的車子搞成這樣吧。況且,為什麼只有這台?前、後面的汽車都沒事?雖然車的顏色是香檳金,也不用被掩埋在金色沙丘下呀!」空無一人的巷道,狂風和布幕依舊在高空吵雜喧囂,我獨自站在圍籬旁,抬頭盯著飄盪的【覓】字。沉默之後,有張白色布告用它沒黏好的小角向我招手【101.04.01101.04.03此處施工 請勿停車】,拿起手機看日期,今天是101.04.06,昨天是101.04.05,所以這莫名其妙的沙丘是哪來的?

 

經過三五分鐘的時間冷卻沸騰的腦袋,有陣涼意穿過襯衫的下襬直竄後頸,才想起離開家門步行至此,如此遙遠的距離,我竟沒有遇見半個路人

 

工地大門被帶著濃厚鐵鏽的鏈條深鎖著,或許是因為近日大雨潮濕所致,我環顧巷弄四周,有種了無生機之感,一輛輛汽車頭尾相連,平民小車,大型休旅,尊貴房車,全都沉靜的被置放於此,彷彿只是一塊塊塗上色彩的鐵,紅色、黑色、藍色、白色、鐵灰色,不分貴賤貧富,杳無人煙的現在,有誰能為它們賦予價值。看著被淹沒的我的小車,沙丘的頂端連結那未完成的高傲,我將爬上頂點,在巨大的廣告布幕下。

 

當我開始踩踏自己的車,攀登覆蓋其上的沙丘,我彷彿震撼了印加帝國,細緻的金色沙礫片片崩塌,猶如歷史重演,巨大的黃金城壓垮人性,也壓垮亙古文明。越爬越高,沙子不斷灌進鞋內,終於,我拖著腳步在高點站立,俯瞰著圍籬之內。一攤攤泥水片段落在豪華石柱左右,沙包堆疊於角落,仔細一瞧竟帶些墨綠色黴菌,斑駁的水泥牆面衝突著地面的拋光石英磚,壯麗外觀之下,雖未完工卻令人難以想像,裡頭竟是如此參差雜亂。

 

倏地,劇風刮起狂沙,眼前只留片片金黃,我抬起右手保護雙眼,左手維持著平衡,立足點不穩的現在,不僅無法視物,臉也被刮的作痛,【覓】瘋狂飛舞混合暴戾的嘶吼,抗議我對它的批判,我只能已半蹲之姿維持穩定,如此撐了一分鐘,應該是一分鐘吧,無法確認到底經過了多少時間,只能被困於此,而風沙卻無停歇之意,沙的密度也越來越厚,越緊實,我感到呼吸的困難,當我嘗試多吸點空氣,換來的卻是滿口黃沙,無法開口,而胸口也漸感緊縮,像要爆破般,給我點氧氣意識模糊,無法保持平衡了,身軀向後倒下,接著被暴風捲起,這是頭一次,那麼接近死亡,我想我沒救了。

 

瞪大雙眼,嬰兒般捲曲於厚重棉被之內,聽見窗外斑鳩鳴叫,有種重生之感,電子鐘盡責的嚎叫著,將之安撫後看了看時間,下午兩點天氣晴,簡單著裝後,我步出家門往昨夜停車處走去,市場依舊攜來人往,小吃店的叫賣,穿著制服翹課的國中生大聲喧嘩著,被冷汗濡濕的內衫也逐漸被步行的熱烈汗水取代,轉角一過就到了,偌大的廣告布幕,上頭是用中國書法寫著的巨型【覓】字,【您最佳的住處】用印刷體小小落款在右下,而我的復古小車好端端的停在那兒。

 

正當我拉開車門之際,市場巷口的方向奔出位男人,左手提著粉紅色的女性側背包,朝我直衝而來「攔住他!」背後一名市場販子大聲叫嚷,後頭的女子,綁著馬尾,身材高挑纖細,腳踩高跟上氣不接下氣的跟著;我側身看著一切,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供思考,到底該擋還是不該擋,就已來到我眼前,眼神帶著威脅卻又可見底層求助的跪拜,就在他越過我身旁的那一刻,他身後的風稍過臉龐,輕輕帶著我轉過身去拉住那條粉紅色背帶,上頭扣環是金色的,帶著時間留下的痕跡。

 

於是我跟著他摔倒在地,鋁製的造型鋼圈其上有著白色的閃耀十字,我們和它一樣緊緊黏貼地面,男子慌張得想要起身,卻被我的重量拉扯著不能動彈,眼看後頭追兵越來越近,才見到他右手緊握的閃亮刀身;身體被直挺挺固定住,無法第一時間爬起,他兇狠的向著我,我在他眼中瞧見那幅飛揚的廣告,卻來不及閃躲插進下腹的冰冷利刃。

 

驚醒是種很難形容的感覺,像是被放在書櫃上的填充玩具,突然地被灌入生命睜大眼睛,像皮諾丘般跳起舞來;又像剛脫離母體的嬰孩,放聲大哭得那一刻,那一刻彷彿時間暫停了,或是終止了,或是宣告一個段落的警鐘。左手不自覺的撫觸下腹,隱隱作痛,如果夢也有知覺,該如何區分現實與夢境。

 

我起身看著幾何圖形組成的時間,下午四點攪和著窗外點點細雨,想來是我又賴床了。著了便裝,帶著Note Book,悠閒的走進巷弄間的咖啡廳,暗黃的燈光,投影在白牆上的影集,角落的墨綠色沙發上置放著各個不同顏色形狀的靠枕,我輕輕倚靠著,看著螢幕上化為文字的夢境。

 

【如果你不是人,會希望自己變成什麼】最近剛加入社群網站上的寫作社,我慵懶得將題目打上,想著想著我會希望自己變成什麼?或許… … 就一場夢吧。

 

【夢不像時空旅行,並不會改變世界,也無法扭轉已成的事實,夢用抹滅代替變化,所有的哀傷、悲痛、快樂、憤怒都在下一場夢境中,從頭來過,在一次又一次的睜眼下,消散,逝去。】

 

我緩緩的將字句鍵入,伸個大大的懶腰。窗外雨停了,只留地上水窪反射落日後接手的路燈,天空像灑上銀粉,只留天邊淡抹白光。起身走向位於店內最深處的洗手間,門口放著古老破舊的茶色五斗櫃,一台小小的金黃色電扇放置其上,白色牆面被燈光染成鵝黃,上頭貼了幅字畫,行草字體寫成的【覓】字在風扇的旋轉聲中飄蕩。

 

我默默閉上雙眼,然後睜開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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